清晨七點的廠區,晨霧尚未褪盡,我踩著冷青色瀝青路向車間走去。道路兩側櫻花樹列隊成粉白的云墻,花瓣撲簌簌落在安全帽上,像場溫柔的雪。直到拐角處,一抹倔強的雪白刺破甜膩的粉色浪潮——是棵洋槐樹,歪斜著枝干,在櫻花織就的穹頂下撐起一片棱角分明的天地。 這棵樹顯然與周遭格格不入。櫻花樹修剪得整齊規矩,樹干刷著統一的銀灰漆,樹冠如蓬松的棉花糖。而洋槐的枝椏虬結蒼勁,樹皮皸裂如鋁錠冷卻后的紋路,枝椏卻奮力向上伸展,將四月的陽光篩成滿地碎銀。葉片帶著灰綠的鈍感,倒像是從舊時光里移栽來的。它垂下的槐花串在風中輕輕搖晃,像撒在鋼鐵森林里的一把月光,與櫻花的柔美形成奇妙的張力。湊近時,清甜的香氣混著若有若無的機油味,竟在鼻腔里釀出奇妙的平衡。 暮色降臨時,我又悄悄來到樹下。月光給槐花鍍上層銀光,與遠處電解車間的燈光遙相呼應。晚風掠過葉片,沙沙聲里仿佛藏著無數個晨昏的故事——是老工人午休時的閑聊,是學徒工在樹蔭下背誦操作手冊,還是某個加班的深夜,月光與槐影共同慰藉過孤獨的靈魂? 離開時,我撿了兩朵完整的槐花夾進記錄本。這意外的發現,原來在鋼鐵與電流構筑的世界里,總有些柔軟的生命力,在不經意的角落,默默綻放。 后來,每當經過,我都在這里駐足片刻。櫻花的甜香與槐花的清冽在空氣里碰撞,遠處的轟鳴聲仿佛都變得遙遠。斑駁的樹影里,粉色花瓣鋪成地毯,而洋槐的素白花序懸垂其上,像在鋼鐵織錦上繡下的素白針腳。原來最動人的風景,往往藏在那些打破規則的存在里——當櫻花的喧囂歸于平凡,這棵特立獨行的洋槐,正用沉默的綻放,為千篇一律的春天寫下注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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